傅子渊是西街最普通的卖包子的哑巴,与李双双是自小长大的青梅竹马。他少年时便对双双心存爱慕,却觉得自己不会说话配不上京兆尹唯一的女巡捕。...
第1章 1
我天生便不会说话。
少时大家见了我都说,「可惜是个哑巴,以后娶亲可要有的愁了。」
可他们都预言错了,我弱冠之年已有不少媒人为我说媒,不少世家女子愿招我入府,连当朝最受宠的公主看见我都怔了神。
于是大家又纷纷改口,「傅家郎君,将来有做驸马贵人的命。」
一.
人人都叫我傅家的哑巴。
傅家的哑巴,不会说话。
可我有自己的名字,我叫傅子渊。
这是我爹生前给我起的。
因此平时谁喊我傅家的哑巴我也不应答。
即便我不应,他们也仍旧叫我哑巴。
隔壁的李婶喊道,「傅哑巴,等会下雨,把你家的衣服收了。」
我坐在院子中的破木椅上假装没听见。
她又重新喊,「子渊呀,等会下雨,把你家的衣服收了。」
这时,我便会利索地起身,将挂着的衣服从竹架上收进屋里。
其实我也不是从来不应答的。
我在西市街的青石板路上卖包子,包子是我娘包的。
来买包子的大多是老主顾,有京兆尹当值的巡捕、有高门大户的马车车夫、还有布行的账房先生。
说不定那些皇子公主乔装出游时,也来吃过我娘包的包子。
娘的包子蒸得又大又香,连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。
「哑巴,来两个包子。」他们买包子时总是同样说着诸如此类的话。
这时候我便会很识趣的点点头,继而从笼屉中拿出两个包子,恭恭敬敬地包好,然后抬起两根手指,比出一个二。
包子一文钱一个,两个包子两文。
一手交钱,一手交包子。
没人会和铜板过不去,傅家的哑巴也是如此。
我和娘就指着卖包子的这些钱过日子。
二.
闲来时,我也会读些话本。
我略识得一些字,都是李双双教我的。
李双双是隔壁李婶的女儿,同我青梅竹马,一起长大。
她是个顶有出息的,不仅识文断字,还是京兆尹唯一的女巡捕。
只有李双双和我娘不会叫我傅哑巴,她一见我总是同娘一样唤我「子渊」,等我收了摊,她还会同我一起回家。
有时我并不好意思和她一路回去,她却告诉我,最近朝廷有一个杀人如麻的要犯逃了出来,正逃到了我们这一片。
那逃犯要是看见有人落单,便将人杀了之后分尸,装在麻袋里,丢到大街上去。
我心中确实有些怕,便每次都等她一起散了值回家,我推着装满笼屉的小车,她握着刀,紧紧跟在我的身后。
为了报答李双双每日的护送之恩,她当值时,来我的包子摊买包子,我从不收她的钱。
每次同她一起来买包子的那些巡捕总是拿我们俩打趣,说我是双双的相好。
她只是红着脸笑笑并不说话,我虽心中有些欢喜,却并没有当真。
因为她是京兆尹鼎鼎大名唯一的女巡捕,而我只是一个卖包子的哑巴。
我们这一片的人家都在西市街上有自己的小摊子。
李婶的摊子就在我的包子摊旁边,她总是高声喊道,「荔枝膏、梅子姜…」
王五家的新妇胖胖的,声音洪亮,比李婶叫声更高,且总要比李婶多喊几样,「荔枝膏、梅子姜、酥蜜食、水晶角儿…」
因而她摊子前的人总是比李婶多,李婶常常气得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。
李婶总是叮嘱双双,「丫头,你以后一定要找个夫君,比王五家的那个嗓门更大、会做更多点心的。」这似乎是李婶对双双找夫婿的唯一标准。
我做起事来总是慢吞吞的,又不会说话,即便成了婚,帮着人看摊子也不会大声的吆喝。
李婶大约并不愿意要一个既不会做糕点又不会叫卖的哑巴做她女婿。
第2章 2
日光倾泻而下,青石板路被暴晒着,烈日当空,盛夏时分本就燥热难耐,蝉鸣聒噪,更惹的人心里头烦。
我并不喜欢夏天的到来。
夏日里本就炎热,若是谁再吃上蒸笼里滚烫烫的包子,必定热得满头大汗,因此来买包子的人少了许多。
进我口袋的铜板也少了许多。
我只能坐在杌櫈上拿着一把蒲扇呼哧呼哧,有一下没一下地扇。
听我娘说,这个杌櫈的岁数比我还要大上许多,以前我爹在时就坐在这把杌櫈上卖包子。
斜对面周家娘子摆了冰粉摊子,客人比肩继踵。我看见她面前小山一样堆积的铜板,又看见她舀了一碗冰粉,往里头放了绿豆、加了山楂碎,我砸吧砸吧嘴,把头低了下去。
我在思考一个很深刻的问题。
冰粉吃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。
要是有人能一下买二十个包子就好了,这样我才有钱来解答这个深刻的问题。
可是烈日当头,往来行人络绎不绝,却没人在我的包子铺前驻足片刻。
在我思考得出神的时候,一个小山一样的影子将我完全遮住。
我抬起头一看,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停在了我的摊子前,脸像塞了两个大馒头,粗黑的眉毛,脖梗又粗又短,看样子像是外地人。
「伙计,给我来八个包子。」
我将包子装好递给他,伸出两只手比了一个八。
他接过八个包子,一口一个,很快就吃完了。他很不客气地抹了抹嘴,转身就要走,我急忙扯住他。
他还没给钱呢。
他一把将我挣开,不费吹灰之力。
我摔倒在地,胳膊磕在杌櫈上,霎时青了一片,我急得想叫喊,嘴里却只能发出“啊、啊”的声音。
李婶听到急忙将我从地上搀起来,替我拍了拍身上的土,指着他质问,「你这汉子,怎么吃了人东西不给钱。」
「臭婆娘,敢管老子闲事?」他满脸横肉,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,一上一下嚼着没咽下去的包子。
几个正当值巡捕立刻闻声赶来了,为首的正是双双。
她一身红衣,腰间别着刀,蹙着眉头站在那里。
冯轲一幅看热闹的神情,嘻嘻哈哈,「老头,你骂了双双的阿娘,还欺负人家的相好,等下可有你的苦头吃了。」
冯轲是双双的一个手下,平时数他最喜欢打趣我俩。
这外地人起先凶神恶煞,可是巡捕们一来,立刻服了软,低眉顺眼地颠倒黑白,「各位军爷,我只吃了这哑巴两个包子,他非要收小的八文钱,这是黑店啊。」
他正是看出了我不会说话,想要欺负我。
双双身姿绰约,握着刀挡在我的身前,眸光泠冽地瞪着他,「他有名字,他叫傅子渊,不叫这哑巴。」
继而,转身打开我最上层的笼屉,略略一数,「四邻皆知,一个笼屉里有十个包子,如今这笼屉中只剩下两个,子渊今日一个铜板也没收到。」
她抽出腰间的官刀,指着那外地人,「事情究竟如何,刀剑无眼,你可想好了再回话。」
那外地人吓得尿了裤子,忙跪下磕头认错。
「还不扔了钱快滚,下次再敢来吃白食污人清白,就将你抓到牢里,鞭笞三天三夜。」
他惊魂未定,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,也不敢细查,放在地上屁滚尿流地逃走了。
双双从地上捡起铜板,在衣服上擦了擦,交到我的手里。
我第一次见双双神兵天降一般护在我身前。
我想,要是我不是个哑巴就好了。
她将那把杌櫈从地上扶起来,让我坐好,又在我胳膊上涂了冰冰凉凉的药膏,我疼得呲牙咧嘴,不停冒汗。
等上好了药,她看见我额头上的汗,拿出手帕替我擦了擦,问道,「子渊,我今日发了月钱,我请你吃冰粉。」
双双总是能猜中我的心事。
她睫毛长长的,那双眼睛亮亮的,我摆摆手,将那外地人留下的铜钱放在他面前。
意思是我请她吃。
我同她一起走到周娘子的摊子前,我替她舀了些绿豆,又再加点山楂碎。
我知道,她最爱吃的便是绿豆和山楂。